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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    思

 二十多年前,在上山下鄉的滾滾洪流中,我作為其中一員來到祖國西南邊陲的一個半原始的山寨里插隊落戶,開始了那漫長的「再教育」生活。

在這遠離城市的大山里,幾乎是與世隔絕的,既聽不到廣播也看不到報紙。很多生活用品都靠人背馬馱。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。

沈睡了數千年的原始森林,終於被修路的炮聲所喚醒。一棵棵參天大樹被無情地放倒,一塊塊的巨石被炮火炸開,碎石呼嘯著從天而降,人們紛紛躲進掩體,來不及躲避的人們順手抄起個炸藥箱子頂在頭上。

夕陽西下,收工的人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向住地走去。一只小鹿映入我的眼簾,我無心無力去追趕它,順手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,心想,逃命去吧,可憐的小東西。可那小鹿卻只輕輕地動了一下,絲毫沒有逃跑的意思。我很奇怪地走了過去。這是一只尚未斷奶的幼鹿,它的一條腿被倒下的樹桿緊緊壓著,身體多處被落石砸傷。它早已無力掙扎。在強大的炮火打擊下,母鹿無奈地扔下它自己逃命去了。我把小鹿帶回住地,想盡一切辦法,拿出最好的食品終於把它救活了。一個多月的時間,小鹿長大了很多,光滑的毛皮長出了美麗的暗花。我和它朝夕相伴,是它充實了我孤獨的生活,驅散了思鄉的懮愁。

人間的母愛是偉大而真誠的,動物們的情感與人相比毫不遜色。母鹿憑藉它的本能來尋找它的小鹿了。深夜遠山傳來那母鹿的陣陣嘶鳴,好像在說:「我的孩子,你在哪兒呀。」每當聽到母鹿的嘶鳴,小鹿都是那樣的躁動不安。開始我并不以為然,可那母鹿的尋跡卻是越來越近,那悲哀的嘶鳴讓人聽來心碎,它明明在說:「把孩子還給我吧,求求你了,還給我吧。」小鹿是我救活的,一個多月的時間我費盡了多少心血。它是我的精神寄托,它是那樣的可愛,我當然不會僅僅因此而放走它。

可那母鹿分明知道它愛子的方位,它是越鬧越兇。看來這鹿是無法再養下去了,三十六計,走為上策。我打來一個小木箱,打了幾個通氣孔,把小鹿放了進去計劃次日凌晨把小鹿帶回家,把它作為最珍貴的禮物獻給遠方的親人。萬事俱備只待天明。

一陣陣凄慘的鹿鳴把我從夢中驚醒。母鹿似乎知道了即將和它愛子的永別,它又來了,來討子,來鳴冤,來示威。瞬間,我的良心發現了,抱起小鹿向母鹿嘶叫的方位走去,可我并不想把小鹿還給它,只想讓這『母子』倆見上最後的一面。

雨越下越大,山林里一片漆黑。一只高大的鹿嘶叫著向我飛奔而來,懷抱里的小鹿躁動著,掙脫著,企圖投向母親的懷抱。我緊張極了,心里急劇地跳動著,雖然我救活了小鹿,但此時此刻這母鹿不是來謝恩,倒像是來找我拼命的。我心里非常慌亂,用力抱緊懷中的小鹿轉身剛要離去,砰砰砰——幾聲炸雷般的槍聲在耳邊響起,只見那母鹿高大的身軀應聲倒下,瞬間發生的這一切使我呆若木雞,小鹿掙脫了,消失在漆黑的山林里。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,讓小鹿目睹自己的媽媽被人槍殺,天下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嗎?

任何動物都有自己的天敵,而人卻是它們共同的天敵,對它們來說「兩條腿」的天敵比四條腿的天敵更狡猾更兇殘。是的,人類在不斷開發現代文明的同時,也把災難灑落在世間。

幾天了,我的心里一直很難過,白天再也見不到那只可愛的小鹿,夜晚再也聽不到那母鹿尋子的哀鳴。一切一切僅僅是一場噩夢。我漫山遍野地尋找著,到處都留下了我的足跡,只是不見那小鹿的身影,此時的我,才理解了那母鹿的哀鳴。

一切都過去了,一切也都平靜了。周末我整理自己的內務,當低頭尋視床下的時候,我驚呆了,淚水不禁奪眶而出,一只瘦得皮包骨的小鹿睜著大眼蜷縮著。它早已經死去了,在無限思念媽媽的痛苦之中死去了。從它那睜大的雙眼里,我清楚地看到了它對人類的不解、恐懼和憤怒。如果說偷獵者是兇手,那麼我無疑是個幫兇!

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,每當我來到動物園,看到那活潑可愛的小鹿,聽到那鹿的嘶鳴內心都有一種負罪感,它勾起了我對小鹿的思念。

如果人類灑向萬物生靈的都是愛,該有多好啊。

(本文選自1998年5月12日《北京晚報》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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