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這世上我最難舍的人是誰，那一定是母親。母親因她承受的苦難而令我心疼，是我終身最為希望保護的對象。

這一切大多緣于父親。

我的父親是個典型的中國傳統男人。為家庭重擔努力奮鬥了一生，心地善良，熱心助人。但父親對母親的態度，是我們全家人最大的心病。

怎麼說呢？這種事情我們自小都單純地認為是父親脾氣暴躁的緣故。後來我得到一位很有智慧的長者的指點，方知父親原來一直瞧不起母親，因為母親沒念過書，不識字。而爺爺是私塾先生，是地主，父親從小就有保姆伺候，是小少爺。所以骨子裏有一股清高之氣，瞧不起漁民出身的母親。一輩子都用言語來表達心中的不滿。

印象最深的恐怕是小時候了。每當父親無緣無故地怒罵，摔鍋打碗之時，家裏就感覺像是雷霆萬鈞，恐怖的氣氛頓時籠罩了全家。首當其中受衝擊的對象是母親，所以我們小孩子是沒有安全感的。不可能躲到母親的背後求保護。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裏，養成了一生不能見人生氣的後遺症，只要見到人生氣或哭，就感到天都要塌下來了。

尤其是哭，對於哭的印象來自於母親。每當父親用言語羞辱她，她一般來講不會與之頂撞，因為那樣之後的後果可能是招來一頓毒打，所以母親幾乎從來不還嘴。就這樣我們的家庭從來都是不知何時父親就會摔碗，摔碗發出的巨大的聲響之後，是母親躲在一隅暗自抽泣。

有時候母親會忍不住傾訴幾句：「開口就罵，舉手就打。我受的苦哪裏說得清……」然後就是很長時間的低聲嚎啕。這種情緒不由自主地感染了我們每一個兒女。

家庭的恐怖氣氛令我感到不安，也堅定了我認為父親是個壞人的感覺。所以從小就把父親當作反面派人物。不過這種心情是矛盾的，雖然有這種感覺，但是當父親情緒很好時，我們還是與他沒有任何距離。並且向他請教某一個字怎麼讀法。

當大姐還未出嫁時，我們家裏總共有五個孩子，和父母一起共七人生活。記得有一天，父親大發脾氣，又把母親大罵一頓，言語極盡羞辱。母親實在受不了了，在痛哭了很久之後，在暗沉沉的深夜，走出家門，來到河邊。

懂事的大姐趕緊帶著我們幾個妹妹，一直跟著母親。我們都不敢說一句話，不說話母親才會思考。母親雖然沒有回頭望，但她知道後面跟著她的孩子。最終母親沒有選擇投河。

據說很多農村婦女所嫁的男人，脾氣都很不好。而很多婦女在忍受不了家庭暴力後，有的喝農藥，有的投河，有的上吊，有的得病，最終都很悲慘地離開人世。

母親選擇了責任，尤其是對兒女的責任，令她堅強地活下來。母親是個感情豐富的人，我現在想，不僅僅是兒女，還有那麼多的家親眷屬，母親每一個都捨不得。所以她選擇了繼續努力地活在世間。

堅強地活著，一定會迎來幸福的未來。

大概在我十二歲之時，我從小萌發保護母親的種子，終於大大地爆發了一次。那次是母親重感冒，病得起不了床。而一向愛面子的父親要求母親做飯給客人吃。母親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做飯，父親還在那裏指責母親，罵罵咧咧。我放學回家看見父親這樣，積蓄了十幾年的力量令我頓時一跳三尺高，將滿腔的怒火猶如火山爆發似的噴向父親。大意是父親不顧母親死活，對外人好卻折磨自己的老婆，簡直有辱祖宗十八代。我高音喇叭在那裏足足罵了半個多小時，父親在屋裏感到非常詫異，也自知理虧，一聲沒吭。

自此以後，父親對母親的態度並沒有改變，但是我算是成了家裏的「小閻王」，只要被我知道或看見父親對母親不好，父親就會吃我的「回扣」。不知為什麼，大姐和哥哥及二姐和小姐姐，他們從來不罵父親，但是也不會阻止我罵。我每次罵父親他們都不吭聲，母親也沒有什麼反應。

其實後來我才知道，大姐和哥哥及二姐和小姐姐，他們的感受和我是一樣的，只是他們天生不會罵人。他們後來用自己的方式來「報復」了父親，就是對父親很孝順，但是會勸解父親，一直說母親的好話。父親感到很不公平，為什麼所有的兒女全部都說母親的好話，但是沒有說他老人家的好話。

當父親在八十歲生日之前，又一次痛?母親。我這次沒有罵父親，但是非常鄭重地跟父親講，您罵了母親幾十年是不對的，我絕對不允許您再欺負母親。父親聽完後神情委頓地垂坐在椅子上，第二天睡了一整天。他感到自己要死了。

父親沒有死，第三天又自己爬起來吃早餐。自此以後，我很少聽到母親抱怨父親對她態度不好，言語很凶之類。

記得我得意洋洋地向母親彙報，我如何指責父親，讓父親啞口無言之時。母親告訴我一句話：「只有剛強的父母，沒有不孝女的天。」

母親解釋說：自古以來父母多有性情脾氣不好的，但身為兒女不能因父母的脾氣而做出不孝順的行為。而你對父親的態度就是不孝。所以即便你是為我「報仇」，你也仍是不孝之女。

母親的話，令我心服口服。

而有一天，我問父親，您怎麼看待母親？父親回答我：我們這整個家族的人都要感恩你的母親，要跪著感恩她。是她在最艱難的時候，一天到晚幹活，救了我們全家人的命。

父親，雖然脾氣暴躁，但心裏是很明白的。

母親晚年也很滿足，除了身體病痛之外，經濟上已經不用發愁了。她很高興地說：「我晚年得福了啊，每日朝朝當過年啊。」

一個在受盡侮辱之後還選擇責任的人，自然是應該得福的。 敬愛的母親，祝您健康長壽！

——未完待續——